菲利普·佩蒂特 (Philip Noel Pettit),1945年生于爱尔兰,著名哲学家、政治理论家,“当代共和主义最重要的哲学阐释者”,曾任都柏林大学讲师,剑桥大学圣三一学院的研究员,现任普林斯顿大学劳伦斯·洛克菲勒大学政治与人类价值观教授,也是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杰出的哲学教授。作为当代最有影响的一位哲学家和政治理论家,佩蒂特教授在1987年和1988年当选为澳大利亚社会科学研究院和人文科学研究院成员、2009年当选为美国文理学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院士、2010年当选为爱尔兰皇家学院荣誉院士、2013年当选为英国研究院(British Academy)通讯院士;佩蒂特教授也因在学术上的杰出贡献而被爱尔兰国立大学、希腊克里特大学、瑞典隆德大学、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和女王大学等著名高校授予荣誉博士学位。佩蒂特教授在伦理学和政治哲学、社会科学哲学、心灵哲学等领域都做出了重要贡献,尤其以发展和倡导共和主义而享誉学术界。著有《规则、理性与规范》(Rules,Reasons,and Norms)、《共和主义》(Republicanism)、《共同的心智》(The Common Mind)、与杰弗里·布伦南(Geofirey Brennan)合著的《尊重的经济学》(The Economy of Esteem)、论文集《共同的心智:菲利普·佩迪特的哲学主题》(Common Minds:Themes from the Philosophy of Philip Pettit)等一系列著作。
编者按
2015年4月9日,菲利普·佩蒂特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国际研究中心和丹纳人类价值观讲座(Tanner Lectures on Human Values)接受采访。采访者为哈利·克莱斯勒 (Harry Kreisler,美国历史学家,曾任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国际研究所执行主任)。本次采访主要围绕了菲利普·佩蒂特著作的Just Freedom进行了对话。佩蒂特在采访中详细讲述了萨特、斯金纳等人对他从事政治哲学研究的影响,以及他的共和主义理念的产生背景。此外,佩蒂特通过回顾美国革命前后英国社会中的有关分歧,解释了观念史中自由意涵的转变。现代文明是开放的,自由的价值属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每个文明都是其创造者和享用者,我们只有深刻理解其在不同语境中的差异,才能更好的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自由”。
菲利普·佩蒂特: 没有,本科期间没有参与过。但是我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在我上大学的同时,我也在神学院(seminary)接受训练,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牧师。因此,如果要阅读萨特,我必须得到批准,因为萨特的书在教会的禁书名单中榜上有名。但是在神学院待了三年后,我离开了神职团体,离开了他们。我后来取得了硕士学位,不过完全不同于萨特的作品,硕士期间我研究的是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和摩尔(G. E. Moore)的基本的、早期的思想。很巧合,那一年是1968年,到处都有着充足的工作,尤其是在爱尔兰和英格兰。这是因为很多新的大学都是在那个时候成立的。审核我获得文科硕士(MA)资格的监审员(Examiner),包括校外监审员(External Examiner),都愿意为我介绍工作岗位。因此我在20、21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教书了。当在伯克利和在欧洲的大学发生政治运动的时候,我是一名初级教员。运动(译者注:指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美国和欧陆的新左翼运动)当然也波及了爱尔兰,当时,我在爱尔兰都柏林大学(University College Dublin)教书。在1969年的时候,尤其是在69年的3月,当学生的政治活动爆发的时候,我作为初级教员确实也参与到了其中。正如你可以预想的那样,在那个年纪和那个时代,考虑到我自己的倾向,我应该是初级教员中亲学生的那一派。但是我实际出版的第一本书是一本文集,我估计它是我迄今为止出版的唯一一本畅销书。我在1969年爱尔兰编辑的文集收录了人们一般认为是激进的教职员、学生的文章。这本书的名字今天可能听起来有些奇怪,叫《温和革命》(The Gentle Revolution),不过这是爱尔兰视角下对那时法国和伯克利所发生的事情的认知,现在看起来可能是经过调整了的、比其实际发生的更加温和的版本。
菲利普·佩蒂特:我认为或许是因为较早地接触了萨特的著作,从而使得自由的概念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萨特十分关注自由意志或主体的自由(the freedom of an agent),我对此也十分感兴趣。他认为其应该在人的判断层面来理解,而不是在人的欲求层面理解。但是对他来说,问题在于,如何将其转变为一个政治层面的理念,这个问题随着他著述的推进得以凸显。同时,这个问题也一直吸引着我。所以,尽管我很早就开始关注自由的问题,但是直到大概15或20年后,我才开始非常清晰地写作关于自由的政治理念。
菲利普·佩蒂特:这个问题我也难以回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对于政治哲学一直情有独钟。尽管在某种程度上我对其他领域也有兴趣,但是我更愿意去思考关于制度的性质、如何看待制度蕴含的价值理念、制度如何败坏的、如何改进制度等等诸如此类的政治哲学问题。远离人群,进行乌托邦式的思考,构画一个抽象的理想世界,这些并不符合我的志趣。与之相反,我希望思考如何从我们当前实际的制度出发,探讨我们能够到达哪里。为了做到这点,我认为有一种对这些制度如何工作的敏感性就十分有用。我想回顾一下我在澳大利亚首都直辖区(Australian Capital Territory)的经历。从1997年开始,我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工作,然后参与了一次关于澳大利亚首都直辖区自治情况的评估。澳大利亚首都直辖区就像美国的华盛顿特区,我需要对它的运作情况进行评估。这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仅仅是因为有些政治人士之前与我有私交,并且知道我的兴趣。由此,有六个月的时间,我放下了学术性的工作来进行这项评估任务,并担任了一个包括有两个十分杰出的、知识渊博的公务员在内的小型委员会的主席。这六个月的时间,我没有时间进行写作、思考和阅读,而是待在政府大楼的一个小型办公室。这些办公室十分有趣,不论它们处理的事情范围有多么大的差异,它们的运作形式都是相似的。这种观察对我而言扩展了我的思路,在那个时候我感到我已经真正了解政府的各个分支和互动是如何运作的了。此外,我还感到了制约理念的重要性,它能够使事务井井有条,各居其位,防止因制度的堕落而偏离轨道,甚至导致各种各样的腐败。因此,我认为与政治实践的直接联系,包括我在爱尔兰都柏林大学任初级教员时与爱尔兰当时牵扯范围甚广的政治运动的联系,或许都直接或间接导致了我对政治实践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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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让我们谈谈这本《自由足矣:复杂世界的道德指南》(Just Freedom: A Moral Compass for a Complex World),是什么促使你写这本书?这本书又花费了你多长时间?
菲利普·佩蒂特:完全正确。因为当你从这种构思事物的视角来看待的时候,自由不仅仅是与他人行动相关的功能性结果(function),更是与他人的支配性权力相关。因此,如果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你是相对没有权势的一方,那么对方就拥有干涉你的权力,即便他们可能并不会实际上干涉你。仅仅是这一事实,即对方拥有权力,而你没有相对应的制约权力,或者你可以说是“反制权力”(anti-power),就意味着你需要在对方的怜悯之下生活。只要他们愿意干涉,你就会面临他们的干涉。在大多数情况下,你很快就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从而就有可能产生一种心理动机,去顺从,去允许强力者肆意妄为,并屈膝逢迎。用老话说就是捋起你的额发(译者注:tug the forelock,古时脱帽礼的替代礼节,或在脱帽礼之后进一步表示尊重的行为,现指对身份尊贵的人过度顺从)或者行脱帽礼、磕头等。传统中有很多这样的词汇,用来表示讨好和谄媚。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正如你所说的,只要你处于这种结构性的情境之中,对方有权而你无势,你就会被驱使这样做。